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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當旅行被冠以學習之名
“我吃了金螞蟻的屁股！小小的圓圓的，有一層薄薄的皮，吃起來酸酸的，有一點點像乳酸菌的味道。是老師幫我們摘下來的，每個小朋友都吃了，金螞蟻沒有毒，但是它的頭和身體刺刺的，會扎到嘴巴?！边@個夏天，當7歲的女兒丫丫一遍又一遍地把“西雙版納奇遇記”講給幾乎所有遇到的人聽時，她歡樂又得意的樣子讓丫丫媽媽覺得高昂的游學團團費物有所值。
研學旅行、游學旅行近年來熱度持續(xù)升溫。相關統(tǒng)計顯示：2019年研學旅行已有480萬人次；2021年達494萬人次；去年研學旅行突破600萬人次，達到歷史新高；今年更顯現(xiàn)強勁增長勢頭。攜程數(shù)據(jù)顯示，今年暑期研學旅游產(chǎn)品訂單量同比增長超30倍。
(資料圖片)
受訪者供圖（下同）
從同城，到國內(nèi)，再到國外，研學游學項目費用從數(shù)百元到十幾萬元，價格遠超相同目的地或相似行程的自由行或普通跟團游。當教育目標和親子旅行的需求深度捆綁，火爆的背后是找到了一種生意經(jīng)？是功利的教育焦慮的一種傳遞？還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傳統(tǒng)價值理念新回歸？
獲益更在學習之外
“吃金螞蟻的屁股”這件事的確令所有聽眾都驚奇地瞪大了眼睛，這也是丫丫不厭其煩地分享的原因之一。這是她的“西雙版納奇遇記”片段之一，其他還有：當媽媽們的向?qū)В釒в炅终冶却笕诉€高的大板根；給亞洲象體檢，測量肛溫，聞聞摸摸它的大便看看是否健康；在野象谷露營，在星空下做游戲，欣賞蟲鳴大合唱，尋找螢火蟲；在中國科學院植物園用歌聲喚起跳舞草的舞步，在夜晚尋找草地上的昆蟲們的璀璨視線；在傣族村學傣文，在村民家品嘗用心烹飪的美味孔雀宴……
這些經(jīng)歷全部來自“野孩子”親子游學4整天的西雙版納項目。4整天、一大一小、1.5萬元，還沒有算從上海到西雙版納的往返大交通費用，作為暑假活動的項目之一，丫丫媽媽覺得開銷不低?！暗撬蚜艘蝗τH子游，今年差不多都是這個價格。最后選擇‘野孩子’還是因為團隊的復旦背景和朋友口碑?！毖狙疽呀?jīng)一年級了，這是母女二人參加的第一個非同城的游學項目，“之前孩子太小經(jīng)受不住舟車勞頓，對知識的吸收能力也有限。感覺七八歲可以開始嘗試帶有知識學習內(nèi)容的旅行了。我想要讓孩子玩得更有質(zhì)量一些，所以對‘野孩子’在每個團配備復旦背景的導師是有期待的”。
然而現(xiàn)實與期待稍有出入——與朋友之前在貴州線遇到知識淵博、很會引導孩子的導師不同，丫丫團里的復旦小老師是個大二的本科生，剛剛承擔這份工作，熱情有余，經(jīng)驗不足，知識的灌輸稍顯生硬，大多數(shù)低年級的孩子對“大巴上的地理課”興味索然，小老師與小孩子們相處時也不太能“挑起大梁”。團里有家長私下抱怨，如果自己訂同樣標準住宿和行程，和游學團團費差價小幾千元，導師太弱意味著“性價比太低”。
丫丫媽媽和同行伙伴卻不這么認為，她們選擇西雙版納的旅行目標并不是期待孩子掌握多少關于熱帶和亞熱帶的地理知識，盡管導師“弱”了一些，但對比其他游學團的師資，這個團鎖定了當?shù)貎?yōu)秀的資深講解員作為補充，讓課程和體驗豐富有趣。
比如，野象谷的講解員是有十余年工齡的哈尼族姑娘，說起象群為夭折的小象舉辦葬禮、集體默哀的故事潸然淚下，她對這份工作真摯的熱愛也打動了孩子和家長們。夜幕降臨時，孩子們發(fā)現(xiàn)，人類制造的光源驚擾著河谷，大家努力呼喚伙伴熄燈，屏息迎接黑暗中害羞的螢火蟲家族慢慢靠近的探訪。
在行程最后，團員們來到中科院植物園傣族講解員無憂花老師家的寨子，聽村寨里的第一個大學生細數(shù)家鄉(xiāng)和族人的“變與不變”。當孩子們跟著老師念響“有林才有水，有水才有田，有田才有糧，有糧才有人”的傣族小詩，溫柔的傣語音調(diào)從高腳干欄竹樓的簡易教室傳出來，這古樸又智慧的聲音豈止回蕩在村子里。那天晚上，孩子們在村里的廣場圍著篝火與傣族村民歡快起舞，旁邊室內(nèi)球館里熱火朝天的“村排球”比賽吸引了家長們的圍觀，同樣的歡樂，生活如此簡單和真實。
北京、上海、哈爾濱、海口、蘭州，盡管來自大江南北，同為城市居民和小學生家長，大家非常默契地沒有交流城市生活和“學習”，反而把這些短暫的當?shù)伢w驗一一珍藏、細細咀嚼。旅行結束，團群還沒有散，時不時還有人在群里回味熱帶雨林的那些大樹、大象、蟲子，還有人。
“改變看世界的眼睛”
“大家剛剛來到西雙版納，注意防蟲。遇到蟲子也別害怕，如果發(fā)生了親密接觸，輕輕撥開就好了?！边@是丫丫所在的西雙版納團領隊白鳥在開營儀式上的第一個叮囑。那天白鳥還開玩笑地預告說：“每個團來的時候看到蟲子都是‘啊啊啊！’等結束的時候，每個人都會見怪不怪的。”不僅是見怪不怪，能熟練分辨不同種類的蜘蛛、敢把毛毛蟲放到手上擼，吃了金螞蟻的丫丫和小伙伴開心地覺得自己真的是“野孩子”了。
“旅行不會改變世界，卻能改變看世界的眼睛?！薄耙昂⒆印钡膭?chuàng)始人烏拉強調(diào)著游學和研學的不同，分享著創(chuàng)業(yè)專注親子人文游學的初衷。烏拉和他的兩位復旦校友都是資深的“驢友”，他們在大學時代背包旅行，親身體驗到“旅行就像打通七筋六脈，讓書本的知識不再呆板”。在烏拉看來，研學帶有更明確的知識學習和探究的目的，一些研學旅行甚至沒有“游”，而是到達另一個空間，關起門來學習。但“野孩子”不同，就像這個名字來自以西北方言和現(xiàn)代民謠創(chuàng)編樂曲的樂隊“野孩子”一樣，烏拉認為之所以堅持人文游，是希望帶著家長和孩子，在每個目的地觀察自然條件，理解在那樣的條件中生活的族群如何作出文明的選擇?！斑@些思考會帶回出發(fā)地，大家在重回自己的生活時，會拋棄刻板成見，擁有不同的‘眼睛’。這對孩子來說很重要，對已經(jīng)成年并且陷入刻板的家長來說更加重要。”
“野孩子”的產(chǎn)品線在西雙版納、阿里、喀什、敦煌、呼倫貝爾，幾乎都是邊境線。完全不同于北上廣工業(yè)化的城市文明，這些目的地不同的自然和人文風光會帶給旅行者很大的文化沖擊。烏拉說：“借用樊錦詩老師的話來說，‘對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解讀取決于帶你解讀的人’，我們通過師資和課程的打磨，創(chuàng)造一種打開當?shù)厝宋牡姆绞剑尲议L和孩子能夠盡可能地‘入戲’?！?/p>
大學生陳馨冉在這個暑假因為迦耶、奚琴和大芩三種韓國樂器打開了新視野，“此后，提到韓國我不再只想到泡菜和藝人，而是會往更深層面思考”。陳馨冉參加了赴韓國慶州市嶺南大學的國際青少年研學項目，與中國、日本、印度尼西亞的學生一起體驗韓國文化、互相交流互鑒。
7天滿當當?shù)膮⒂^、學習活動令她感到充實而快樂。嶺南大學博物館的一場韓國傳統(tǒng)樂器演出更是令她難忘。“表演者是嶺南大學國樂專業(yè)的學生，他們穿著顏色素雅的傳統(tǒng)服飾，盤坐在地，賞心悅目。校方準備的三種傳統(tǒng)樂器分別是迦耶、奚琴和大芩，它們在外形上分別與中國的古箏、二胡、長笛十分相似，由此也可看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巨大影響?！标愜叭浇榻B說，一曲《萬波停息之曲》展現(xiàn)傳統(tǒng)“正樂”，接著，最近正當紅的韓國流行音樂《f lower》的旋律從這些傳統(tǒng)樂器中響起，跨越國界的共鳴在年輕人中產(chǎn)生，臺下不少學生還隨著音樂跳起了開花手勢舞，氣氛很活躍，彼此間的距離也拉近了。
研學之路道阻且長
從孔子到司馬遷，從酈道元到李白，游學古已有之，賢士大夫文人墨客，以游學求其博聞。甚至有人專門考察研究中國古代游學史，梳理探討從古至今的游學意義。
近年國內(nèi)研學旅行市場規(guī)?；纬珊桶l(fā)展緣于政策的出臺。2012年教育部成立研學旅行專項課題研究小組，選取安徽、江蘇、陜西、上海、河北、江西、重慶、新疆8個?。▍^(qū)、市）率先開展試點；2013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國民旅游休閑綱要（2013—2020年）》首次提出，“逐步推行中小學生研學旅行”。隨后相關部門陸續(xù)發(fā)布一系列指南、意見，規(guī)定研學旅行的基本標準、規(guī)則，公布“中國研學旅游目的地”和“全國研學旅游示范基地”等，研學旅行被納入學校教育教學計劃并置于落實立德樹人教育任務的戰(zhàn)略新高度。
作為全國中小學生研學實踐教育基地，上海市黃浦區(qū)青少年藝術活動中心推動學校教育主陣地與社會大課堂有機銜接，上月舉行“奇思妙想”創(chuàng)新營——2023年黃浦區(qū)中小學生創(chuàng)新教育研學實踐活動。學生們首次踏入中國人民大學校園，領略了高校濃厚的學術氛圍，在教授導師團隊的帶領下，分組開展項目化課題研究，在濃厚的科創(chuàng)氛圍中沉浸式體驗探索機器語言的樂趣。
但是，并非所有“高校游”都能夠抵達目的地。7月初“新民幫儂忙”就收到市民崔女士的投訴——她給四年級的女兒在親子旅游平臺“麥淘”上報名“升級版—圓夢首都 跟著課本游皇城北京”的研學活動，體驗下來卻是貨不對板。清華、北大因無法預約沒能參觀，天安門升旗儀式因團隊工作人員失誤導致無法觀看，宣傳中說的“全程講解器配備”也多是“一場空”，故宮、頤和園、圓明園都是走馬觀花式講解，科技館、長城均沒有安排講解。
一名清華學子怒斥研學內(nèi)幕的視頻近期上了熱搜。她反映稱，山東濟南一公司舉辦研學活動，邀請清北學生給孩子們分享經(jīng)驗，事實上名校游變校門口打卡，旅游項目草草了事，住宿郊區(qū)有的房間為臨時搭建，有的孩子需要打地鋪，無法按時吃飯還被教官毆打。
伴隨政策的出臺，2018年至2022年，我國研學旅行市場主體也發(fā)展迅速，產(chǎn)業(yè)配套快速形成。至2023年，全國中小學生研學實踐教育基地超過1600個，研學企業(yè)30000多家。艾媒咨詢數(shù)據(jù)顯示，預計2023年中國研學游將基本恢復至疫前水平，市場規(guī)模達到1469億元，同比增長61.6%。預計至2026年，中國研學游整體市場規(guī)模將達到2422億元。
“今年確實是‘熱’起來了，但是能否持續(xù)‘熱’下去還不敢說。旅游市場消費分層和分化非常嚴重，高端的酒店漲到了3000~5000元，便宜的酒店跌到兩三百元，這些分化也會影響我們的產(chǎn)品質(zhì)量和供應鏈。另外，親子游學的門檻似乎很低，旅行社、個人、平臺，甚至場館都可以隨意入場，但是良莠不齊，也帶來了混亂?！睘趵f。
中國旅游研究院于今年3月發(fā)布的《中國研學旅行發(fā)展報告2022—2023》提到，人們對研學旅行的認知不斷深化，研學旅行的參與者從中小學生不斷擴展到學齡前兒童、大學生以及成年人、老年人等群體。報告顯示，疫情讓研學旅行遭受持續(xù)性沖擊的同時，也促進企業(yè)不斷轉型升級，研學企業(yè)更加聚焦課程的體系化開發(fā)，專注本地研學、社區(qū)研學、校車研學，甚至“樓下研學”。天眼查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目前，全國已有研學相關企業(yè)4.1萬余家，其中近5年內(nèi)成立的相關企業(yè)超過70%。
隨著市場規(guī)模越來越大，研學旅游產(chǎn)品質(zhì)量參差的現(xiàn)象愈發(fā)凸顯。要想堅持人文初心，又要實現(xiàn)商業(yè)目標，更不容易，特別是經(jīng)歷了疫情，更是艱難。去年“野孩子”剛剛經(jīng)歷難關，艱難地縮小了隊伍，忍痛告別了部分伙伴。面對今年親子游市場的復蘇，新隊伍養(yǎng)成、酒店漲價、課程研發(fā)，甚至旅客的體質(zhì)問題都成了挑戰(zhàn)?！鞍婕{的課程我們從3月開始就和中科院團隊合作打磨、梳理教案教材，希望用穩(wěn)定的優(yōu)質(zhì)課程保持品質(zhì)。”但烏拉同時坦言，并非每個旅游目的地都能找到適合的課程研發(fā)合作伙伴，所以課程和師資仍然是這個行業(yè)的核心競爭力。
新民晚報記者 易蓉 實習生 魏紫琳
